文/胡毓堃

编辑/漆菲

2023年新年前夜，时任德国国防部长克里斯蒂娜·兰布雷希特发表视频讲话时，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压过噪杂的烟花声。未曾想，这则发布在Instagram上的短视频迫使她在十几天后辞职，由此成为第二位离开朔尔茨内阁的部长，并造成德国新政府上台以来最重磅的一次震荡。

压垮兰布雷希特的，不仅仅是这段有失水准的发言，一年来关于她的争议和丑闻从未停止。至于她在讲话中引发众怒的敏感议题——乌克兰危机，仍是德国安全与外交政策的持续挑战。

一年多以来，兰布雷希特在其防长任内饱受指责。

1月17日，总理朔尔茨任命了62岁的社民党人鲍里斯·皮斯托留斯接任国防部长，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地方政治家，但对国防领域是否称职有待观察。在乌克兰危机持续、西方盟友施压德国向乌克兰提供“豹”式主战坦克的背景下，德国的援乌政策走向又一个十字路口。

压垮女防长的最后一根稻草

新年前夜，兰布雷希特出现在柏林市中心，她被大风吹得衣衫不整，在两声鞭炮和烟花的爆炸声之间谈论着乌克兰危机。“（2022年）一场战争正在欧洲中部肆虐，于我而言，与此相关的是我能够获得许多特别的印象，以及遇见许多有趣、出色的人。对此，我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在引发争议的半分钟讲话中，这位防长从职业出发，以乌克兰危机为主题。然而她选择的用词——“特别的印象”“有趣、出色的人”显得尤为刺耳，不仅与残酷无情的战火格格不入，更刺激了德国乃至欧洲社会对于这场战事的情感倾向。

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高级政策研究员乌尔里克·弗兰克将这段讲话翻译成英文并插入字幕，将其评价为“一场灾难性讲话”。德国《每日镜报》形容她“没找准基调”、而是用“兴奋的职业履历粉饰战争”。

新年前夕，时任德国防长兰布雷希特发表视频讲话后，引发争议。

铺天盖地的批评和嘲讽，给兰布雷希特制造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自朔尔茨于2021年12月成为总理以来，这位57岁的女士一直在担任防长这一职务，两人都来自社会民主党。

在德国政坛，反对党阵营早就发出“要求兰布雷希特立刻辞职”的呼声。德国议会国防委员会成员、最大反对党基民盟议员塞拉普·居勒在推特上向朔尔茨喊话称，防长的这番讲话令其一系列尴尬言行走向登峰造极。

包括基民盟前领导人阿明·拉舍特、基民盟议员罗德里赫·基泽维特在内的反对党政治人物更将此举上升到德国国家形象和国际地位的高度，将兰布雷希特的“疯狂言论”视为对德国公信力的破坏，质疑朔尔茨政府毫不关心德国在国际社会的形象。德国自由民主党成员、同属执政联盟的联邦议会国防委员会主席玛丽-艾格尼丝·斯特拉克-齐默尔曼也选择与之切割，表示遗憾之余不愿过多评论。

与之相对的是，兰布雷希特与朔尔茨同属社民党，直到最后时刻仍得到后者的力挺。去年12月，朔尔茨在受访中曾称赞兰布雷希特是“一流的国防部长”。当兰布雷希特终于顶不住压力于1月16日宣布辞职时，朔尔茨仍然不吝溢美之词，高度评价她的改革工作，因为德国国防部历来以工作难做而著称：“她承诺改变过去的路径，并为之努力，使得我们可以着手重要的重启工作，这对（德国）国防和乌克兰来说十分必要。”

如果兰布雷希特真如朔尔茨所说业绩突出，也不至于因为一次失言而被迫辞职。事实上，她的防长生涯自始至终都不缺争议，用分析人士的话说，导致她辞职的根本原因，在于其在国防部内威信全无。

造成这一局面也非一夕之功，而是一系列问题的累加所致。有德国媒体评价说，作为前司法部长和家庭、老人、妇女和青年事务部部长，她在这些职位上曾颇受尊重。但是，她被广泛认为是朔尔茨政府在国防部最薄弱的环节之一。

去年年初，随着乌克兰危机的全面爆发，朔尔茨宣布在2022年投入1000亿欧元特别防务基金，用于实现德国联邦国防军的升级，达到北约要求的国防开支GDP占比2%。德国还将加强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并要修改宪法，免于遵循“债务刹车”条款，为这一巨额投入提供法律保障。这一计划得到议会批准后，德国国防开支翻倍，一跃成为全球仅次于美中两国的第三大军费开支国。

2022年6月，德国议会批准了1000亿欧元的军事现代化计划。

作为防长，兰布雷希特自然要负责落实军事重建的任务。尽管钱到位了，她领导的国防部在更替老旧装备、推动军事现代化方面似乎动作迟缓。直到去年年底，仍有人批评国防部的军事建设投入工作进展缓慢。对此，兰布雷希特不以为然，一方面坚称国防部官员正在全速推进，另一方面表示“这些项目必须仔细谈判，因为都是纳税人的钱”。

此外，尽管兰布雷希特执行了德国政府在购买军备、武器援乌以及德国国防军在中东欧国家的部署，她围绕乌克兰的言论却不止一次引发争议。

德国北部军事基地准备运往立陶宛的坦克榴弹炮。

去年3月，她公开表态称“北约不会干预俄乌战争”，被乌克兰总统顾问米哈伊洛·波多利亚克质疑为“是鼓励俄罗斯在乌克兰进行屠杀”。在对乌武器援助方面，她面对乌方事先提出的求援反应迟缓，提供的主要也都是非致命性武器，包括医疗设施和5000个头盔。对于上述“援助”，基辅市长克利奇科直言是一个“笑话”。

由于兰布雷希特在军事援乌方面“不够主动”，外界一直质疑其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态度，视频失言事件的发酵自然将负面效应无限放大。

除了本职工作麻烦频出，她个人也被丑闻环绕。例如前往德国北部一处军事基地公务出差的时候，兰布雷希特带着儿子坐上了空军的直升机，之后继续乘坐它前往叙尔特岛度假，显然是“公器私用”。

兰布雷希特的儿子亚历山大被发现乘坐军用直升机。

经过一年多时间，《每日镜报》发现，兰布雷希特领导下的国防部已经“毫无生机”。从这个意义上说，让她借着失言风波顺势辞职，也是多方乐见的结果。

走进十字路口的援乌政策

1月16日，在兰布雷希特宣布辞职后，朔尔茨表示将尽快决定新防长人选。仅仅隔了一天，他便通过联邦政府发言人宣布：由下萨克森州内政部长鲍里斯·皮斯托留斯接任国防部长。朔尔茨将皮斯托留斯称为“我们国家杰出的政治家”，且“在行政方面经验丰富，多年来一直凭借自己的能力、自信和宽广的胸怀处理安全政策，正是领导德国联邦国防军度过这一转折点的合适人选”。

德国新防长皮斯托留斯，这也是德国自2013 年以来首次任命男性国防部长。

如果说兰布雷希特在争议中下台，皮斯托留斯则是在争议中继任。朔尔茨的决定甫一公布，令外界大呼意外：在此之前，德国媒体预测的热门人选——社民党主席拉斯·克林贝尔、德国议会国防专员伊娃·霍格尔、劳工和社会保障部长胡贝图斯·海尔——无一进入朔尔茨的法眼。

这一选择，却令朔尔茨陷入批评。一方面，他用一个男性国防部长取代去职的女性国防部长，意味着打破了内阁部长男女数量相当的性别结构，违反了其2021年组阁时的“性别平等”承诺；另一方面，皮斯托留斯的履历和特质令各界怀疑其能否胜任这一重要职位：虽然从政经验丰富，但他长期担任“地方官”、为人低调，缺乏在联邦政府和国际舞台大展拳脚的经历，在国际上知名度较低。言辞犀利、严肃务实、名不见经传的他，看起来不像能把控欧洲大国的要害职位。正因如此，美国《纽约时报》称他为“未经检验的防长”。

德国新防长人选遭遇反对声音。有人批评皮斯托留斯缺少国防经验，说他的军队履历局限于服义务役两年而已。

当地时间1月19日，皮斯托留斯宣誓就任当天，会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在柏林会见来访的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乌克兰问题自然是这次重磅会谈的首要议题。而在1月20日，他将前往德国西南部的拉姆施泰因空军基地（北约在欧洲的第一大空军基地），与乌克兰防务问题国际联络小组会谈，并同西方盟友们讨论进一步对乌军援的问题。

还在地方任职期间，皮斯托留斯具备“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条件，高调挺乌反俄、支持武装援乌，谴责俄罗斯对乌克兰的“野蛮攻击”，表示俄罗斯的同情者不得在德国街头美化这场“特别军事行动”，还质疑此前对俄经济制裁的效果。如今真要负责德国国防事务，皮斯托留斯将面临西方各国的审视。

对乌军事援助是兰布雷希特未完成的任务，也是留给皮斯托留斯的烫手山芋。相比于前者在这一问题上的消极被动，后者过去的“高姿态”意味着会背负西方世界的更高期待。尽管防长在援助何种武器的问题上并没有最终发言权，却要处理大量的军援工作。因此，外界将这次防长更替视为“朔尔茨改变德国援乌姿态的机会”。

“就目前的（军事）部署而言，北约给德国设置了很大的负担。对于德国国防军来说，未来几年的（军事）行动节奏和要求会显著增加，这将是一个需要面对的挑战。”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防务专家拉斐尔·罗斯坦言，新任防长的职责就是要处理这些问题，而且还不能像他的前任那样失去军队的支持。

从某种程度而言，皮斯托留斯有点“时运不济”，他要面对的，不只是作为国防部长的难题，更是德国和欧洲如何调整对乌、对俄政策的持续性难题。

就在德国更换防长之际，英国打破了原有禁忌，宣布向乌克兰提供其主战军备——14辆“挑战者”-2重型坦克，此外还将向乌克兰提供AS-90自行榴弹炮和约10万发炮弹、美国国家先进地空导弹系统使用的AIM-120中程导弹、扫雷工具和架桥设备。这在英军内部引发“或将让英国国防变弱”、“库存留下缺口”等警告，却得到乌方的大力赞赏。这也给美国、德国等国家带来更大压力。

乌克兰国防部长顾问尤里·萨克便高度赞扬英国此举的“里程碑”意义，因为这表明西方国家终于开始向乌克兰提供重型坦克。由于英国开启先例，乌方和西方舆论更有理由敦促其他北约国家效仿。

尤其德国的“豹”-2主战坦克，作为西方最好、使用最广泛的坦克之一，不仅是德国国防军的中流砥柱，还在约20个国家（包括14个欧洲国家）服役。

德国“豹”-2主战坦克

由于美国的M1“艾布拉姆斯”坦克燃料消耗量极高，在目前的战争供应条件下难以为乌克兰所用，因此使用柴油发动机、相对更经济的“豹”-2坦克更有吸引力，也是目前欧美各界呼吁德国援助的重型装备。但截至目前，德国始终没表现出提供这一主战坦克的意愿，且未经德国同意，其他部署“豹”-2坦克的国家也不能将其用于援助乌克兰。

且不谈是否会进一步得罪俄罗斯，德国自身的情况，决定其难以在提供“豹”-2坦克等重型装备问题上轻易点头。朔尔茨也说过，德国不应单独向乌克兰提供重型武器，他会同北约组织盟友协商。

冷战结束后，德国大幅裁减军队和军备，主战坦克数量从冷战高峰期的约4000辆缩减为如今的350辆左右，德国法律也禁止军工产业为了增加库存而制造新坦克。即便朔尔茨目前的军事现代化计划得到议会的支持，扩大生产也需要等两到三年才能交付。简言之，德国自身库存有限，也不确定“豹”-2坦克是否会毁于俄乌前线的战火中，从本国国防的角度出发，德国很难甘愿冒风险提供此类主战坦克。

2022年3 月16日，德国“豹”-2 坦克在明斯特基地的训练课上。

但另一方面，波兰和芬兰等距离俄乌前线更近的国家早就部署了“豹”-2坦克，并对俄罗斯近期持续的攻击深感忧虑。在乌克兰T-72坦克数量不断减少的情况下，它们早有意对乌提供“豹”-2坦克，从而确保本国的安全。

对于德国的不情不愿，这些国家的领导人早已深表不满，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甚至宣称“乌克兰的失败或将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的前奏”。

1月17日，波兰总统杜达出席瑞士达沃斯举办的世界经济论坛时暗示，为豹式坦克开绿灯的时刻即将到来。他指出，德国国内舆论已经发生变化，希望朔尔茨政府能在周五（1月20日）举行的乌克兰防务联络小组关键会议上给予批准。杜达形容，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需要的决定”。

德国《法兰克福汇报》则援引未透露姓名的官员称，德国军工业可修复10-15辆“豹”-2坦克，并从今年10月或11月起向乌克兰交付第一批坦克。该报称，柏林还在考虑从其库存中向乌克兰提供另外29辆“豹”-2坦克。

在乌克兰危机临近一周年之际，是否对乌援助重型装备，尤其是主战坦克，不仅在德国内部，也在西方阵营不同国家之间存在分歧。在已经提供了黄鼠狼步兵战车、爱国者导弹、榴弹炮等装备的情况下，德国是进一步介入这场战事、牺牲本国防务以全力援乌，还是在确保本国防御体系不受影响的情况下谨慎行动，无疑是这个欧洲大国眼下最头疼的问题，也是西方世界援乌诺言背后避不开的现实。

一个言行失当的防长离开了，另一个言辞犀利的防长上台了，德国仍将在战争阴云笼罩的十字路口艰难行驶。（作者系中国翻译协会会员、国际政治专栏作家）

网友看法

1、网友clythhh：她是在说司机有趣吗？显然她还梦游在司机伴演的武士角色之中。

2、网友wjhhz：二战还没有结束，战败国必须要重新清算。